论文
诺姆 乔姆斯基
2002, 1(1): 11-30.
对于语言科学与脑科学的学科整合,目前一种比较盛行的观点认为,语言科学与脑科学的学科整合不会有什么结果,语言以及其他高级心理能力不是生物学的一部分;而另一种观点则与之截然相反,认为语言以及其他高级心理能力原则上就属于生物学。对于后一种观点,学界的看法又有所不同:有人认为语言科学与脑科学的学科整合时代即将到来,例如生物学家E.O.Wilson最近就提出了这一比较乐观的看法;有人则认为,我们现在并不了解生物学的这些组成部分之间究竟是如何联系起来的,甚至连最基本的了解都没有。客观地说,人们现在的认识还无法为语言科学与脑科学的学科整合提供坚实的基础,整合还是一个相当遥远的目标。本文试图从语言科学与脑科学的学科整合入手,站在语言哲学的角度对以下三个论题展开评述,并且提出自己的观点。本文评述的第一个论题是“心理,实际上是心智,是脑的突出特性”,该论题是由神经科学家Vernon Mountcastle提出的。究其实,这个“大胆断言心理现象完全是天然的,并由脑的神经生理活动引起”,“人类的心智能力实际是人脑的能力”的“惊人假说”并不新鲜。早在18世纪,Joseph Priestley就阐述了“感觉或知觉和思维的能力”是“某种器官组成的系统”的特性,“被称作心理”的特性是脑的“有机结构”和“人类神经系统”的产物。一个世纪以后达尔文反问,思维作为“脑的分泌物”,为什么会被认为“比万有引力更为奇妙”。自始至终,这一论题在本质上是相同的,而且并无争议。回顾科学认识的历程,从伽利略开始的科学革命提出了“机械哲学”,认为世界是由相互作用的各个部分构成的一架机器,真正的认识需要机械模型。结果必然是一旦机械装置失灵,认识也就随之失败,他甚至沮丧地认为人类永远也无法完全认识“自然界中的哪怕一个结果”。但是随后笛卡儿就认识到,一旦感觉、知觉和其他更为广泛的人类活动需要通过思维来传达,便达到了机械论解释的极限,建立在不受机械论控制的原则上的思维是唯一的人类特权。他提出的“语言应用的创造性”至今我们仍然认为是正确的。笛卡儿于是提出自然界的两个原则——机械原则和心理原则。但这两个原则之间究竟是如何相互作用的,成了17世纪科学认识的主要难题。牛顿不久又提出,不仅是心智,自然界的其他事物也逸出了机械论的认识范围,对机械论进行了驳斥,机械论“使得自然界最终的秘密恢复到含混之中”,使人们完全放弃引发现代科学革命的标准——世界的可理解性,转而追求理论的可理解性。由此可见,科学家能做的就是设法为世界的各个方面构建学说并试图去整合它们。同时,发生在20世纪中叶的化学与物理学的学科整合对于脑科学和认知科学也产生了很大的启发作用,一旦人们认清了世界的各个方面的特性,学科的整合就成为必然。这在研究世界的心理方面也是合理的。就本文所讨论的第一个论题,我们认为它看起来是正确的,几乎接近公理。本文评述的第二个论题是方法论问题,出自生态学家Mark Hauser的《交际进化》一书。按照Tinbergen的行为学方法,我们从四个基本观点来研究“动物王国的交际,包括人类语言”:(1)机制论考察,探求实际交际的生理和心理机制;(2)个体发生的考察,研究遗传和环境要素;(3)功能上的考察,发现动物的交际特征对其生存和繁殖有影响;(4)系统发生的考察,阐明物种进化的历史,以便依照祖先的特征对交际结构的特性进行评价。本文首先指出Hauser在他的这本书里讲述的并不是什么交际进化,而是交际的比较。虽然其中对生物体和它的生态龛位之间的完美适应的描述告诉我们动物适应自然的选择记录也具有一定程度的启发作用,但他并未解决有关交际进化的问题,所举的蜜蜂和燕雀的事例也是如此。本文接着对Hauser所持的语言是交际系统的观点进行了评述,认为语言虽然可以用来交际,但更应被看作是一种用于表达思维的系统。我们认为Hauser在书中所引用的“如果每个人在不得不说的情况下才说话,那么人类将很快失去言语的运用”一语,恰恰偏离了语言运用主要是针对自己的客观事实。我们承认,语言的确可以用作告急的喊叫、对说话者的辨别,但要据此来研究语言的功能将会是一种误导。同时,Hauser将语言功能的研究仅仅限制在“适应性解决方法”,这也极大地限制了对交际进化的研究。Hauser、Steven Pinker都认为达尔文的自然选择理论可用来解释人类语言的结构和功能,本文则认为自然选择理论无法解释人类语言的设计特征。Hauser还从神经科学家Terrence Deacon那里借用了语言与脑共同进化的观念,Deacon认为人们试图通过研究脑以揭示人类语言的特性是错误的,因为世界上的各种语言都是外在于脑而自发进化的,并以某种方式“占有”人类。本文认为Hauser,Deacon无疑是将科学的难题重塑为纯粹的神秘,并禁止了数百年来的理性探索方法。本文进而指出,对行为学的方法我们应该接受,尽管原则上它是合理的,但其实践起来却有许多问题。本文评述的第三个论题是由认知神经科学家C.R.Gallistel提出的“学习模块”观点。语言的“学习模块”理论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在本质上获得的是相同经验,但是婴儿的语言发展却与其他小动物截然不同。本文认为这种“学习模块”理论是合理的。于是得出结论:人类生物天赋的一部分是特殊的“语言器官”,即语言能力(FL)。FL的初始状态是基因的表达,在经验的触发和成形作用下,FL的初始状态慢慢发生变化,从而发展成为后来的各种状态,人们于是就把一种特定语言看作是FL的一种特定状态(L)。语言能力的初始状态可以看作是一种将经验投射到所达到的状态L上的 “语言习得装置”(LAD)。语言作为一种递归程序,可以产生无穷的表达。人们希望位于感觉运动系统和思维系统接口处的表征是由可解释的特征构成的,但这对自然语言来说并不正确,自然语言中存在着许多无法解释的特征。自然语言的错置特征和许多其他无法解释的特征都不是语言能力的“设计的缺陷”。对于心/脑系统、感觉运动系统和思维系统所施加的接口条件而言,语言能力恐怕是解决接口条件的最佳方法。本文最后强调,“语言运用的创造性”研究作为激发经典心智理论的基本问题仍未得到解决,但在某些领域,例如有关心/脑成分的研究,学术界业已取得了一些激动人心的进展,人们对新技术抱有很大的期望,在探索世界的过程中,仍然有许多振奋人心的工作有待进一步开展。